前几日，训练魔法时，赫尔和艾雅之间有过这样的对话。
“赫尔，那天我在病房里醒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我，好像饿疯了。”
“这是形容词吗？”
“不，应该是真的疯了，就像诅咒发作了一样。”
“诅咒，为什么？你体内的那个诅咒应该只会由语言触发啊。”
“不知道，但我当时眼中只有一片火焰，周围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成了食物，最终，我把桌子椅子和床都咬了一边。”
“你真的不是只是饿坏了出现幻觉？”
“我是认真的！赫尔！”
“我也是认真的，你不是说过你挨不得饿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又和以前不太一样。以前我从来没有这样发过疯。”
“以前，以前你也不一定有诅咒啊。”
“我的诅咒，是来了学院才有的吗？”
“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在找。”
“……”
“你以前在伯爵府的时候，有这样的事情吗？”
“……”
“艾雅？”
“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病房那天你饿疯了后，发生了什么吗？”
“修女给了我吃的，我就好了，而且……”
“而且？”
“而且我的力气，恢复了许多……”
“就像你回来找我的时候，明明你嘴上说着很累，却突然有了力气？”
“对。”
“就像你最近越用火焰魔法越精神，力气不变少反而变多一样？”
“对，对，就是这样。你知道是为什么了？”
“不知道，宇宙的尽头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呢。”
“喂，我是认真的，赫尔！”
“我也是认真的。”
“所以你有办法吗？”
“什么？”
“就像那个诅咒，你给了我药可以消除诅咒，那这个饿疯了的情况你有办法吗？”
“……多吃东西？”
“……”
“不然呢，你也说了你是饿疯了，那你不要总是饿肚子不就好了。”
“那天，我不仅咬了桌椅。”
“还有？”
“修女说，陷入了疯狂的我，扑向了她，差点咬了她。”
“……”
“虽然当时我彻底晕过去了，没有真的袭击修女，但我还是有些后怕。要是有一天我又饿疯了，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真的和野兽一样。”
“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说。”
“赫尔，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
“……”
“对不起，我吃掉了你藏起来的面包。”
“不是这个！不对，你什么时候偷吃的！”
赫尔笑了，逃了，躲着艾雅的责打。她开着玩笑，略过了艾雅的问题。
……
扑通，扑通。
两个人的心跳隔着衣物和胸壁，传递着信息，将艾雅从疯狂的梦境中拉扯了回来。当她重新睁开双眼时，她的视野朦胧，只有那亚麻色的头发依稀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做了什么？”她在问谁，问诺娅，也是在问自己。
做了什么，不知道。艾雅确实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刚摔下床的那一刻就已经饿的晕过去了。她闭上双眼的时候，一切都变得迷迷糊糊的，就好像在做梦一样。
梦境里，周围的一切都在火焰之中，她的衣服，她的书本，她的床，连艾雅他自己都在火焰之中。这火焰太过燥热，让她不得不起身离开这里。
艾雅想起来了，在梦里面她好像看见了诺娅，而且梦境里的她比平日还要好看。
梦里的诺娅梳着清爽的马尾，清凉的蓝白色衣服露出了她白皙的脖颈。就像，就像一块美味的奶油蛋糕一样，又香又软。于是，难以忍受这份诱惑的她张开了嘴轻轻咬了下去……
咬下去？艾雅想到了什么不妙的事情。
她猛地睁大双眼，惊讶地看到了诺娅脖子一侧的牙印，白嫩的肌肤上数个血口在渗出血液，那是刚刚被咬下的牙印。
艾雅感到惊恐，她好像猜到了，但她不敢相信。艾雅伸出颤抖的手，手指颤抖着靠近自己的脸，最后在惊恐之中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当她再定睛一看时，手指上的那一抹血红，印证了她的猜想。
这一抹血红让艾雅的瞳仁颤抖，也让她在这瞬间清醒。她的视野清晰起来，她才看见自己面前的诺娅此时眼中含着泪水，略微惊恐地看着自己。
艾雅，咬紧了牙。
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
木屋宿舍，一楼客厅。
赫尔，艾雅，诺娅，三个女孩坐在桌边，却都一言不发。墙壁上挂着的那把带骷髅头的白铁长剑也一样冰冷沉默。
赫尔这个调皮的精灵，现在难得安静又缓慢地喝着肉汤，想说话又不敢说话地看着其他两人。
艾雅拿着勺子，对剩下的半碗肉汤迟迟下不了手。比起这碗肉汤，艾雅更在意一边的诺娅。
诺娅的肩上披着一块坎肩，遮盖住刚刚处理过的伤口。她坐在里艾雅有些距离的位置，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艾雅好想向诺娅说些什么，问一下伤口的事情，问一下新衣服的事情，解释自己的失态，解释自己的异常……明明有好多话想说，好多事情应该说，但艾雅却迟迟开不了口。
愧疚的感觉像一只铁手，捏住了艾雅的心脏。她不敢开口，对于自己刚刚那样恐怖的行为，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有没有资格去解释。艾雅害怕诺娅不接受她的解释，甚至不会听自己的解释。
最让艾雅害怕的，是诺娅睁开眼看向自己时，那眼神里会是恐惧，甚至是厌恶。
想到这里，艾雅低下头，看着自己眼前的肉汤。
这是诺娅今天特意带来的肉，是因为自己提到过的，希望能给赫尔和自己补补身子用的。肉汤，这还是牛肉汤。牛肉是非常昂贵的，因为很少有农户会宰杀家里能干活的牛来吃。艾雅在书中学习时，也提到过只有贵族才会享用牛肉。
艾雅抬头，看见那边墙上挂着一件新衣服。听赫尔说，那是诺娅带来的，是天气转暖换的新衣裳。
愧疚感，越来越严重了。
诺娅，她可是艾雅在学院里的第一位友人，她对艾雅友善，也总是关心艾雅。今天诺娅更是破费买了牛肉和新衣服，来探望艾雅。
但艾雅做了什么呢，她像个野兽一样发了疯，袭击了自己最好的友人。一想到刚刚自己睁开眼，从疯狂中苏醒，看见诺娅泛着泪花的表情，看见诺娅白皙脖子上的牙印，艾雅就恨不得敲碎自己的牙！
终于，艾雅开了口。
“诺娅，我……”
但她被诺娅的回答打断了，一个简单的回答。
“我没事的。”
诺娅手按在坎肩上，按着刚刚被咬下去的伤口处。她的回答，很简单，她的回答，也在艾雅道歉和解释之前。
诺娅缓缓睁开了眼，露出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眸。让艾雅担心的恐惧和厌恶并没有出现，出现在诺娅那双眼神中的，是一如往常如水一般的温柔。
“我……”她看向艾雅，提高了自己的音调，“我没事的。”
很用力，听得出来她在努力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就好像是想给艾雅打气一样。
“……”这让艾雅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赫尔也说了，你只是……太饿了而已吧。”
“我……”艾雅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其实我听简修女偷偷说过的，你饿了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样啊”
“诶，可别告诉简修女我说出来了，她不是想传播你的丑态，只是希望我帮忙注意一点的。”
“……”
“我是没想到，今天就看见你变成这样。没事的，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听得出来，诺娅在努力提高自己的情绪，她反而在安慰艾雅。但艾雅听了后，只感觉到更加的难受。最后，艾雅只能说出几个字。
“……对不起。”
“所以说，我没事的呀。”
诺娅的脸上，是笑容。她的眼睛周围有些发红，那是刚刚的泪水流下的痕迹。但她展现给艾雅的，却总是温柔如清水一般的笑容。
而这，让艾雅更不能理解。
“为什么……”艾雅问，“为什么，诺娅你不怪我。”
“艾雅，我问你，你是真的想袭击我吗？”
“当然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怪你呢。”
“你应该怪罪我。”
“现在怪罪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
她们两人不再说话，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气氛重新下沉，只有赫尔喝汤吃肉的声音在房间里游荡。
艾雅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她细细回味诺娅的话语，思考其中的情绪。当艾雅闭上眼时，因为恐惧而哭泣的诺娅和如清水一般微笑给自己安慰的诺娅一同出现在脑海里。
她不禁想，自己真的要一直这样内疚自责下去吗？就算只是陷入疯狂，就算真的是因为诅咒的副作用，自己也确实是伤害到了诺娅。自己却反而要被受害者的诺娅开导和安慰。
艾雅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再睁开眼时，平静与克制，都重新出现在她那褐色的瞳仁中。
“谢谢你，诺娅。”
“嗯，不用谢。”诺娅，似乎有些欣慰地说。
两个女孩互相看着，褐色的眼看着湛蓝色的眼。然后两个女孩都笑了起来。
诺娅的嘴唇是那么好看，轻柔如清水一般。而当她笑起来，眼睛也会笑的弯起来，笑的如同山泉水一般甘甜。
亚麻色的发丝落下来，盯着诺娅看的艾雅，如往常一般下意识地伸手去整理诺娅的头发。
但这一次，在艾雅的手手及的时候，诺娅像是被电到了一般回撤了一下，诺娅的表情也在那一瞬间流露出一丝惊恐。
那个惊恐很快就消失了，诺娅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表情。
艾雅这才明白，诺娅并不是完全不在意。她对于刚刚的事情，还是会害怕，她对于自己，也还是有一丝恐惧。但即使如此，诺娅刚刚也都在关心自己，安慰自己。
这让艾雅更加为诺娅善待自己的事情感到感激。也让她知道自己必须对此做出回应，不能辜负了诺娅对自己的善意和包容。
只是艾雅太过沉寂于此，没有发现自己那剩下的半碗肉汤，已经被赫尔偷偷喝掉了。
……
天色渐暗，诺娅站在门口准备回去。
“我还是要洗个澡，好好休息。”艾雅半靠着门，刚刚没有吃饱的她有些无力。
“记得定时吃饭。”诺娅似乎看出来了她的无力。“现在就去吃点吧。”
“嗯，马上。”
“赫尔呢。”
“去打水了，谁让她把我的那份给偷吃了。”
“哈哈。”
她笑起来，真的很可爱。艾雅在心中感叹。
“那，我走了。”诺亚说着，准备转身。
“等等，诺娅。”
“怎么了？”
“我还是有个问题。”
“我真没事。”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问题？”
“你不怕我吗？”
“不怕。”
“回答地这么快，你就不怕我隐瞒了什么吗？”
“你有东西隐瞒我？”
“没有！”
“开玩笑的啦。”
“别吓我啊。”
“……”
“诺娅。”
“嗯？还有问题吗？”
“……没了，你快回去吧，天色越来越暗了。”
“哦，那我走啦。”
“嗯。”
“再见。”
“再见。”
“记得吃饭哦。”
“知道了。”
诺娅和艾雅，两个女孩最后在门口道了别。
诺娅走向了林间小道，回她的宿舍。
艾雅退回门内，关上门，把自己关在阴影之中。
她将手指，伸进自己的嘴里，摸了摸那两排尖牙。
“为什么刚刚，这牙齿又变尖了。”她有些恐惧地，在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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